■潘江涛

　　一

　　金华江畔，一派桃红柳绿。

　　刚从云南归来的王华新把我领进寓所，拿出两只茶杯冲了冲，又撕开一包茶叶，往杯中丢进一小撮，倒进热水递给我——茶叶是农家常见的烘青，已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。只是，我有些纳闷，王华新是从事农业科技研究的金华名人，怎么对茶叶没有一点讲究呢？

　　在我胡思乱想之际，王华新已端坐在我对面，等我抛出话题。从事新闻采编时，这样的场景不计其数，却从不曾有今天这样仓促——没见过背景资料，又没深入做功课，只能直奔主题：你获得的荣誉这么多，都是怎么得来的？

　　显然，王华新亦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。他想了想，呷了一小口水，避而不答，却说他们义乌有一句古话，叫“出六进四”。

　　王华新解释道，“出六进四”既是一种商业策略，又是一种人生智慧，意思是说：在生意场里，自己只留下四成的利润，将六成的利润让给合作伙伴，体现一种“舍得”精神；而在人际交往中，主要指为他人着想，利益他人，宁愿自己吃亏一点，亦要让对方受益。

　　我明白了，“出六进四”的实质是“奉献”。因为这种表面上的损失，能给人带来长久的好处。

　　二

　　王华新是义乌倍磊村人，1963年11月出生。1984年7月毕业于浙江林学院经济特产专业。

　　1987年4月，王华新从武义百花山林场调到金华市农科所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——时值改革开放初期，传统农业局限于粮油种植，经济收入较低，不少农民想多种经营，发展水果种植。

　　金华是黄土丘陵，适合种植什么水果？王华新不仅跑遍北京、上海、江苏、山东等果树研究所，还自费引进国内外葡萄、李、桃、樱桃、枣等优良水果新品种，帮助水果种植户设置试验田，从零起步，一步一个脚印地抓试验。

　　那年月，科研经费严重不足，王华新下乡辅导，不仅没有出差补贴，就连交通费也不能报销，只得依靠那辆嘎嘎作响的老式自行车。

　　记得一个冬日的下午，寒气袭人。王华新骑着自行车，想到仙桥大源村指导农户修剪樱桃。一路骑去，路面薄冰被车轮碾压得吱吱作响，而前头那长长的陡坡，因为滑溜而无法骑行，他只得下地顶着寒风，拖拉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地往上走。刚开始，手脚被冰冻得麻木，后来却浑身出汗，山风吹来，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。返回途中，天色已晚，他因急着赶路，便想骑行通过山坡。不想，一个急刹，车轮打滑，他重重地摔倒在地，手掌和脸颊都挂了彩。回到家中，妻子见状，既心疼又埋怨。

　　王华新的妻子是医院的护士。有天下午，临近下班，王华新忽然接到一农户电话，说是葡萄叶子发黄脱落，心里很是焦急。他二话不说，骑上摩托车就赶了过去，等事情处理好回家，已是晚上9点——屋里黑灯瞎火，安静极了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这才想起妻子晚上值班，叫他去学校接女儿回家。他心急火燎地赶到幼儿园，只见女儿蜷缩在传达室，满脸泪痕地睡着了。传达室的保安不停地唠叨，“哪有你这样的爸爸，竟然把女儿给忘了，你女儿伤心，喉咙都哭哑了。”他心疼女儿，亦默默地流下了热泪。

　　“移动通信这么发达，幼儿园为何不打个电话呢？”我听得纳闷，便好奇地问王华新。

　　王华新回答说，“那时还没有手机，等到有了手机，更多的时间，亦是被水果大户占用的。特别是葡萄发芽到采摘这段时间，每天接到的电话数不胜数。有些农户一打就是半小时，长的甚至超过一小时。家人有事打我电话，说不上两三句，就被我硬生生地掐断。”

　　三

　　回想当年，国内许多权威专家认为，无论是地理环境，还是气候条件，金华都不适宜种植葡萄。

　　王华新却不信这个邪。他以农科所试验田为依托，带领科研团队先后引进60多个葡萄新品种，年年试验，年年筛选，虽然能在金华推广的只有少数，但他的努力为金华葡萄产业发展奠定了基础。

　　金华葡萄产业从无到有，从量少到市场饱和，用了20多年时间。一大批原本一窍不通的农民，如今都成了葡萄种植能手。

　　俗话说，名师出高徒。王华新清楚地记得，八婺大地但凡种植葡萄的地方，他都去讲过课。他还兼任金华人民广播电台对农广播农技专家、浙江师范大学农业推广专业学位研究生实践指导老师等，经常受邀前往江苏、江西、温州、台州、丽水等地讲课。

　　王华新是个闲不住的人，白天不是在教室培训授课，就是在果园调研指导。一到晚上，他便静坐桌前，拿出口袋中的小本子，比对分析试验数据，提炼总结心得体会。一旦发现问题，连夜查找资料，寻求对策；碰到疑难，就向国内知名专家电话请教。

　　人勤春来早，笔勤收获多。30多年来，王华新先后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论文22篇，编撰出版专著4本，参与主持课题26项，荣获市级以上政府表彰成果20项，其中农业部丰收二等奖2项，省级奖励5项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

　　四

　　我设定“王华新”“葡萄种植”“培训咨询”3个关键词，好奇地问AI，DeepSeek瞬间给出答案：有记录的咨询达12000多人次。不过，受过王华新恩惠的，又岂止这个数字？

　　多年来，王华新获得的荣誉就像果园里的鲜果，一茬一茬地挂满枝头——全国先进工作者、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、全国农村科普工作先进个人，浙江省劳动模范、全省万名农技人员联基地联大户先进工作者……

　　2010年，王华新应邀到昆明授课，觉得云南的气候条件能种出比金华成熟期更早、品质更优的葡萄。

　　2017年4月，王华新响应省委、省政府鼓励科技人员创新创业的号召，激流勇退，经过短暂休整和充分调研，只身前往云南，担任浙商葡萄协会秘书长。他以建水县为根据地，通过土地流转，承包了南庄镇干龙潭200亩葡萄基地，创建试验园，把原先种植的夏黑嫁接为阳光玫瑰、妮娜皇后等新品种。经过几年努力，王华新彻底解决了南庄镇“促早栽培”中花芽退化、产量不高、僵果严重等生产难题。

　　如果说信誉是无价的广告，那么信任便是无声的招牌。在云南种植葡萄的浙江老乡纷纷到王华新创建的葡萄园参观访问，大家看在眼里、服在心里，高价聘请王华新当他们的技术顾问，却被王华新婉言谢绝。他说：“我这辈子从没收过一分钱的专家费。你们如果有问题，可随时前来咨询，我会一如既往地为大家服务。”

　　俭朴的日常生活、坦诚的处事方式、求实的科研态度，王华新仅用3年时间，让云南建水县葡萄种植面积从2万亩发展到近10万亩，被中国农学会葡萄分会授予“中国最早成熟优质葡萄第一县”。

　　至此，王华新二次创业获得圆满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