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篷摇梦叩京华:
七旬旅人的时光拓印
○陈弋戈
2025年的暮春,我带着七旬的爷爷踏上他心心念念的北京之旅。爷爷是位老共产党员,共和国的同龄人,一生扎根绍兴的阡陌间,却从未真正见过那座庄严的天安门。他说,去北京是“圆梦”,而我,则在这趟旅程中触摸到了历史与时代的温度。
临行前夜,爷爷将一坛绍兴花雕裹进棉布,念叨要送给北京的故友。绍兴北站的晨雾未散,鉴湖水汽濡湿了青砖站台。高铁启动时,他紧攥扶手,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黛瓦白墙,等玻璃窗外的风景化作华北平原的麦浪,他摩挲车窗喃喃:“这玻璃竟不结霜?”我笑着点头,恍惚间觉得江南的水汽正与京城的烟火悄然交融。
午后抵京,春雨淅沥。建国门外大街的槐树在雨中摇曳,爷爷眯眼打量:“倒像绍兴仓桥直街的香樟,只是缺了剃头挑子的铜盆响。”胡同里的烤鸭上桌,琥珀色的脆皮裹着葱丝与甜面酱。爷爷夹起荷叶饼,动作忽地凝住:“早年村里办席,梅干菜扣肉一上桌,娃娃们筷子抡得火星子直冒。”我问他哪个更香,他咂嘴一笑:“一个酥如云,一个浓似墨,都是老祖宗传下的好滋味。”
次日清晨,薄雾笼罩着天安门广场。踏入纪念堂,水晶棺前,他鞠躬的弧度比往日更深,一滴泪砸在大理石上,晕开小小的水痕。转身步入人民大会堂,鎏金吊灯的光倾泻而下,他抚过光洁的石柱连声赞叹:“这可是中国向世界敞开的门面!”
午后与旧友相聚,爷爷献宝似的捧出花雕,老友却拧开二锅头大笑:“北方汉子喝的是肝胆!”三只酒杯当空相碰,烈酒入喉,他梗着脖子嚷:“绍酒绵长,京酒刚烈,倒像咱们南北兄弟的情分!”微醺时踱至天坛,他抚着汉白玉栏杆轻叹:“古人求风调雨顺,如今这盛世,不就是最好的天意么!”
第三日登慕田峪长城,爷爷倚着斑驳垛口远眺山峦如涛,指尖划过砖石缝隙:“当年修这城墙,得流多少血汗?可如今连外国友人都来朝这‘龙脊’行礼。”金发游客冲他竖起拇指,他佝偻的背忽地挺直,笑纹里盛满骄傲。傍晚在奥运博物馆,他摩挲2008年的火炬模型,眼底泛起泪光:“那会儿在村里看电视,解说员喊‘中国赢了’,我恨不得跳起来呐喊助威!”什刹海的画舫掠过荷塘,惊起白鹭翩飞,他举着手机录像:“陆游诗里‘惊起沙禽掠岸飞’,说的不就是这般景?”
归程那日,大兴机场的流线穹顶下,他仰头转了三圈:“这钢梁搭得比绍兴古桥还精巧!”飞机冲入云霄时,他紧攥我的手沁出汗,却在云端笑出声:“国家强了,百姓的日子也跟着飞上天。”舷窗外云海翻涌,他哼起绍剧《龙虎斗》的唱段,机舱灯光落进皱纹,恍若故乡河面的粼粼波光。
四日行程,原以为是圆梦之旅,却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当他颤抖的手抚过长城的砖,在纪念堂前深深弯腰,于云端如孩童般雀跃——我终是懂得:所谓陪伴,不过是以他的眼睛,重新丈量这瞬息万变的世界。而北京与绍兴,一北一南,终在记忆里熔铸成同一枚拓印,将水乡的桨声与都城的钟鸣,织进我们共同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