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江工人日报 数字报纸


00003版:文化宫

父亲的工具包

  ■李治钢

  晨光斜斜地爬进窗户,我就看见父亲蹲在工作间鼓捣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。他鼻梁上架着磨得发亮的老花镜,左手捏着镊子夹着电阻,右手的电烙铁正冒着热气,脚边的帆布工具包敞着口,锯条与扳手碰撞出细碎的声响,像极了他那些年在车间里惯常的模样。

  父亲在工厂当了三十多年技工,工具包是他最宝贝的物件。记得我上小学时,总见他下班回来背着那只磨得发白的帆布包,金属工具在里面叮当作响。有次我好奇翻开,里头整齐码着三角锉、游标卡尺、扳手,每件工具都擦得锃亮,木柄上还刻着他的名字。厂里的老师傅都说,父亲的手比量具还精准,有回厂里新进的一批机器出故障,维修师傅捣鼓了半天没头绪,父亲在机器旁转了几圈,伸手摸了摸发烫的零件,竟准确判断出是传动皮带磨损过度,让同厂的老师傅都竖起大拇指。

  那年我升初中需要书桌,父亲在木料市场淘来几块松木,放在木工桌上就干起来。刨子在木料上推过,金黄的刨花像卷曲的麦浪层层叠叠,他鼻尖沁着细汗,眼睛眯成一条线,对着画在木板上的墨线反复校准。三天后,一张带抽屉的书桌立在我房间,桌角还雕着精巧的向日葵花纹——那是他照着木工手册一点点琢磨出来的。我摸着桌面上细密的木纹,想起他在车间里给徒弟演示钳工操作时,也是这样专注到睫毛都不动的神情。

  家里的电器坏了从来不用请师傅。我十岁那年雷雨天,电视机突然冒火花,母亲吓得要拔插头,父亲却不慌不忙地戴上绝缘手套,用万用表逐个检测元件。他的工具包此刻成了百宝囊,螺丝刀、电笔、万用表轮番上阵,最后竟从里面摸出个自制的电路板。“这是照着《无线电》杂志做的稳压模块。”他擦着额角的汗笑,台灯的光映着他年轻刚毅的脸庞,让我第一次发现那个能扛起百斤零件的父亲,也会在深夜捧着维修教程书研究到眼皮打架。

  前年陪父亲回车间,年轻的徒弟们围着他请教老式机床的维修问题,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零件,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,上面画满了各种零件的草图,边角处记着“转速调节”“零件间隙”的字样。阳光从车间天窗斜照进来,落在他微驼的背上,那些曾被我视作沉默的背影里,原来藏着比图纸更精密的温柔。

  此刻父亲正对着修好的收音机调试频道,沙哑的男中音流淌出来,混着工作间里晾晒的蓝布工装的味道。他的工具包依然鼓鼓囊囊,锯条上还沾着去年做书架时的木屑,电笔帽上留着经年累月使用过的痕迹。我忽然明白,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母亲那样的潺潺溪流,而是像他手中的工具,用粗糙的质感打磨出生活的形状,在每道精准的刻痕里,在每次耐心的调试中,默默构筑着家的港湾。

  晚餐桌上,父亲把新修好的台灯推到我面前,灯罩是他用旧饼干盒敲成的海豚形状。暮色里,他的工具包静静躺在工作间角落,那些曾让我觉得冰冷的金属器具,此刻都镀着温暖的光。原来读懂父亲,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辞藻,只需要看见他蹲在晨光里修收音机的背影,听见工具包里传来的细碎声响,就像看见一座山,用沉默的姿态,撑起了整个世界的晴朗。


浙江工人日报 文化宫 00003 父亲的工具包 2025-06-13 浙江工人日报2025-06-130000300026 2 2025年06月13日 星期五